坚持自律控产降库存 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
中国钢铁工业协会党委副书记、副会长兼秘书长 姜维
中共中央政治局7月30日召开会议，分析研究当前经济形势，部署下半年经济工作。会议指出，要强化行业自律，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；强化市场优胜劣汰机制，畅通落后低效产能退出渠道。中央首次提出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，是审时度势、具有极强针对性和现实意义的英明要求，对钢铁行业而言，体现了问题导向、目标导向和结果导向，是对当前钢铁行业发展困局的当头棒喝。
一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是当前钢铁行业困境之因
一段时期以来，钢铁行业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已现端倪，并有进一步加剧的趋势。部分企业无视行业发展阶段的调整、钢材市场需求的下降，简单、粗放、低水平地追求规模效益，靠打“价格战”抢市场，违背“三定三不要”基本原则，严重扰乱市场秩序，导致钢材价格持续下跌、原燃料价格相对高位，行业效益大幅下降。
今年7月份，全国粗钢产量8294万吨，同比下降9.0%；全国折合粗钢表观消费7523万吨，同比下降10.6%。供大于求导致7月末钢厂库存同比增加10.8%，比上月末增加9.2%；7月末中国钢材价格指数（CSPI） 降至97.00点，同比降幅达12.8%，环比降幅达5.8%。今年8月16日，中国钢材价格指数（CSPI）更是急速下降到91.38点，创下2016年11月份以来近8年的新低，部分地区螺纹钢价格跌破3000元/吨，2015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带来的政策红利基本消耗殆尽。而1-7月份，进口矿平均采购成本竟同比逆势增长2.9%，中国钢铁作为世界最大的铁矿石买家，当以何心态面对这一尴尬的数据。
7月份，重点统计钢铁企业利润同比下降88%、环比下降90%，钢铁企业经营压力明显加大，部分企业面临现金流紧张的生存压力。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没有赢家，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当休矣！
钢铁行业曾经历过不止一轮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的煎熬。如2015年，由于产能过剩、供需矛盾突出，部分企业以“打价格战”为主要手段展开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，一段时间钢材价格卖不过矿泉水，钢铁行业陷入整体亏损的泥淖。从2016年起，钢铁行业落实党中央关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工作部署，大刀阔斧去产能、调结构，出清“劣币驱逐良币”、扰乱市场的“地条钢”1.4亿吨以上。随着新一轮钢铁需求的增长，粗钢表观消费从2015年的7亿吨上涨到2020年的10.4亿吨，行业发展格局得以重构，供给质效明显提升。我们要清醒地看到，这轮行业复苏得益于国家政策调控和需求恢复增长，行业自律的能力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提高和检验。
2021年6月，修订后的新版《钢铁行业产能置换实施办法》印发，暂停1年半的产能置换重新实施，实施的目的是限制产能扩张和实现产能升级、结构调整、布局优化，并取得了一定效果。但由于政策执行不到位、监督落实机制不完善、与行业发展形势和需求不相适应等问题，事实上存在以小换大，变相新增产能，落后产能无法市场化出清等问题，钢铁实际供给能力持续提升。
2022年下半年以来，受经济结构调整、房地产市场下滑等因素影响，钢铁市场有效需求不足，钢铁产能不断增长，叠加行业自律能力不够，供需矛盾日趋突出，钢铁行业运行呈现出高产量、高成本、高库存、低需求、低价格、低效益的“三高三低”局面。不少企业再次祭起价格战的“法宝”，产能的扩张和非理性的竞争开启了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的潘多拉之盒。
根据钢协对行业“三定三不要”的评估，据不完全统计，1-7月份，主业亏损的有47家钢铁企业，其中产量增加的有16家（千万吨规模有5家），库存增加的有15家，应收账款增加的有14家。这些企业违背“三定三不要”，带来了行业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，有悖中央要求，不利于企业更不利于行业。
同时，我们可喜地看到，据不完全统计，保持主业盈利的45家企业中，宝武集团、河钢集团、中信特钢、湖南钢铁、南京钢铁、德龙集团、新华冶金、东海特钢、永峰钢铁、河北普阳、晋南钢铁、常州东方、澳森特钢、凤宝特钢、唐山文丰、唐山东海、方同舟、泰山钢铁、山西建邦、河南济源、河北新金、秦皇岛宏兴、南阳汉冶、唐山瑞丰、江苏长强、唐山正丰等企业产量下降；中信特钢、河钢集团、南京钢铁、方大钢铁、东海特钢、晋南钢铁、凤宝特钢等企业库存下降；宝武集团、湖南钢铁、建龙集团、南京钢铁、新华冶金、敬业集团、方大钢铁、中天钢铁、永峰钢铁、晋南钢铁、河北普阳、澳森特钢、石横特钢、龙腾特钢、潍坊特钢、凤宝特钢、常州东方、唐山文丰、唐山东华、河北太行、唐山东海、广西贵港等企业应收账款下降。这些优秀的企业坚持“三定三不要”，自身得到了健康可持续发展，行业整体利益得到了有效保障。
二钢铁行业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产生的原因
“内卷”出现在美国人类学家格尔茨的著作《农业的内卷化》，形容一种“很辛苦又很不经济”的模式，其实质是用辛苦（准确地讲是用更多的资源）反而生产出无价值甚至是负价值的产品。
钢铁行业为什么屡次出现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？主要原因一是由于供大于求，为争夺有限的市场份额，一些同质化产品占比高、缺乏差异化高端产品的钢铁企业，只能依靠低价竞争策略，引发让利又让本的恶性竞争，最终害人害己。二是产业集中度低，一旦供需失衡，极易“零和”博弈拼市场，走上“价格战”的老路。三是市场化优胜劣汰、退出机制不完善，钢铁企业资产规模大，绝大部分是地方重点税收、就业企业，地方政府对一些落后的本地钢铁企业采取保护措施，使得一些低效率的企业得以保持生产、继续生存，市场优胜劣汰机制难以有效发挥作用，加剧了行业的恶性竞争。四是企业高质量发展的理念仍未形成，部分钢铁企业对这轮需求下行的严峻性认识不足，以量搏胜的惯性思维仍未扭转，一些效率不高、产品结构单一的企业仍寄希望于购买产能、扩大生产，摊薄成本、增强竞争力。
当然，钢铁行业连续生产的刚性特征，注定存在明显规模效益，这是钢铁行业三番五次陷入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困境的根本原因。从成本端看，钢铁企业满负荷生产程度越高，单位生产成本降低越显著。从理想的账面算，市场价格显示有利润或者有现金流，只要满负荷程度越高，比较成本越低，利润或者现金流就会增加。但现实是，在需求有限甚至是需求下降的市场里，放量生产意味着供大于求，对原料价格产生支撑，钢材库存上升、价格下跌，原有的利润或者现金流将随着放量生产而不复存在，让利又让本只会让生产得越多、亏损得越多。
记得我2023年4月参加钢之家主办的一次行业会议，回答钢之家吴文章董事长关于如何解决钢铁企业都希望别人减产、自己却放量生产的提问时，谈到钢铁行业陷入“囚徒困境”的逻辑。同质化竞争、缺乏战略定力的企业，通常幻想或在赌别人减产、价格上涨，而自己放量生产、摊薄成本，实现个体利益最大化。这种心态的企业容易也经常受市场价格预期上涨信息的误导，但往往是事与愿违，害人害己。现实是，人人追求这样的个体利益最大化时，恰恰是团体最受损的选择；只有人人都减产时，才是各方利益最佳的选择。当缺乏信息的畅通、彼此的协同，行业自律无从谈起，无论是理论上还是现实中，走出“囚徒困境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记得当时现场回答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时，我也表达得很不清晰。有研究显示，十次陷入“囚徒困境”的囚徒仍走不出困境。我希望也相信，钢铁行业不会这样。
三坚持“三定三不要”，努力做到自律控产降库存
针对当前行业面临的困境，钢协党委何文波书记曾清晰指出，问题出在需求侧，但现实解决方案在供给侧。钢铁企业在下行周期，更要保持战略定力，坚持“三定三不要”，努力做到自律控产降库存，走出“囚徒困境”，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。
“三定三不要”是当前应对市场的底线原则，其中“以效定产”的“以效”应该定义为有利润，至少要定义为有现金流。在需求下降、需要抢订单时，我们要有个保证有利润、至少保证有现金流的价格底线，这样才能保证企业“不失血”，能够持续运转下去。由于市场瞬息万变，成本又随生产规模动态变化，还随产品产线安排有所波动，如何动态确定价格底线是个策略性很强的经营管理问题。企业库存水平则是经营策略的一个重要参考变量，往往库存高，产成品占用资金量大，就会倒逼企业价格底线往下走，很容易造成有利润的价格变成只有现金流的价格，有现金流的价格变成让利又让本的价格。因此，在产品价格下行、企业现金流压力加大时，控制库存水平、减少产成品资金占用尤为重要。从“三定”原则评估的情况看，会员钢铁企业“以现定销”的原则执行得最好，“以销定产”和“以效定产”执行得不好，其中根源往往是“以销定产”执行得不好，企业库存高企，又导致“以效定产”执行不好，长此以往还会影响“以现定销”的执行，进而进一步加剧行业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。
针对今年1-2月份粗钢产量增长1.6%、表观消费下降1.3%、3月上旬钢厂库存达到1952万吨创历史以来同期最高水平、3月末钢价同比下降6.29%创当时近三年新低、进口矿平均采购成本同比增长10.58%、一季度利润总额同比下降48%的严峻形势，钢协在3月20日至5月20日开展了以号召行业自律控产降库存为方向的“春晓”行动，发布倡议书，召开地方钢铁协会会议、钢筋市场研讨会、一季度经济运行分析会、一季度钢铁行业运行情况信息发布会，中国冶金报社发表《自律控产降库存——应对当前市场形势的“良方”》社论，组织研究并发布《坚持“三定三不要”原则，钢材价格才能打赢“翻身仗”》《供给主动收缩是近期供需矛盾缓和的主因，要继续坚持自律控产降库存》《为何要坚持自律控产降库存？钢铁产量、库存、价格与效益对应关系研究》等报告，理清高库存支撑原燃料价格、抑制钢材价格、拉低企业经营效益，得到企业的认同和积极响应，地方行业协会、龙头企业发挥了很好的引领作用。截至5月末，钢厂库存降至1457万吨，比3月中旬的1952万吨减少了25%，钢材价格反弹2.9%，四、五、六月份连续三个月重点统计钢铁企业利润同比环比增长。
随着传统消费淡季到来，叠加多个地区雨水增多，强制标准发布导致非理性抛货等影响，特别是部分企业，包括部分短流程电炉钢生产建筑用材企业，受5月底6月初一段时期市场“钢价即将扬帆，本波行情没有结束”“平控传闻渐起，钢价有力支撑”等一波信息误导，供给明显大于需求，7月中旬和下旬钢厂库存再次高于上年同期，比5月末增加12%。“囚徒困境”再次战胜了“春晓”行动号召的“供应主动收缩是近期供需矛盾缓和的主因，要继续坚持自律控产降库存，不要盲目抢产扩产、避免新一轮供需失衡”，钢铁市场再度急速下跌。
8月中下旬以来，因为全行业主业亏损，相当部分企业主动检修、限产，企业库存水平有所下降，钢价小幅反弹。我们企业更要清醒地认识到，这次反弹非常脆弱，必须保持战略定力，改变市场稍有好转就放量生产、靠“打价格战”占市场的经营思路，从自身做起，保持严格遵守“三定三不要”的战略定力，努力通过自律控产，进一步降库存、调供需、稳市场，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。
“春晓”行动等行业宣传、号召工作，对稳定钢铁行业运行能起到一定促进作用，但行动只能是阶段性的，效果肯定是暂时性的。在钢铁消费逐年下降的新常态下，在自律控产降库存的同时，要努力建立长效机制，从根本上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。
一是从政府层面，加强产能治理，出清违规产能，严控新增产能，防止重复建设、资源浪费；推动兼并重组，提高产业集中度；促进全国大市场建设，维护市场公平，对环保、能耗等不达标企业，通过市场化、法制化手段，建立落后产能退出通道，实现优胜劣汰；加强市场监管，严厉打击低于成本销售的不正当竞争行为，维护市场秩序。
二是从企业层面，认清行业供需矛盾的长期性，保持战略定力，坚持自律控产降库存，特别是大企业要发挥引领示范作用；加大研发投入，提高生产效率，提高产品市场竞争力，提高服务客户质量，实现增量阶段“量的竞争”向减量阶段“质的竞争”转变；接受减量发展必然有企业退出的客观事实，部分效率不高、产品结构不佳、装备水平一般、能耗环保水平低、经营效益较差、超低排放投入无法收回的企业，退出会是明智的选择；加强实质性兼并重组，实现资源整合、优势互补，提高市场驾驭能力，增强企业市场竞争力；加强国际交流，积极拓展国际市场，维护国际市场稳定，加大海外投资建厂，提升企业国际化水平。
三是从行业协会层面，发挥桥梁纽带作用，加强企业间协调、合作，共同应对市场风险，维护行业整体利益；加强行业自律，防止市场垄断，规范企业行为，引导企业避免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；积极反映企业诉求，分析研判市场形势，引导理性生产。
回顾历史，历次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并没有卷出大家期望的好局面；聚焦当前，房地产市场快速下滑、钢材需求连续下降、外部环境严峻复杂等，这些是我们从未经历过的新问题新挑战，一时不适应也属正常，下行压力加大尚在预料之中，需要我们积极探索、认真总结，真正做到“吃一堑长一智”，不要在“囚徒困境”中轮回；展望未来，在行业减量发展、存量优化的过程中，我们要坚决学习贯彻落实中央要求，坚持“四个意识”，做到“两个维护”，始终保持“三定三不要”战略定力，始终要、特别是在市场好转时也要绷紧自律控产降库存这根“弦”，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，努力在更高水平的供需动态平衡中实现钢铁工业的高质量发展。（中国钢铁工业协会）